第二十七章 姐妹-《如懿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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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懿走了两步,微叹一口气,终究忍不住转身:“去慈宁宫!”

    如懿赶到慈宁宫外时,天色才蒙蒙亮。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,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。如懿伫立片刻,深吸一口气,这个地方,无论她来了多少次,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。

    是的,太后曾经救过她,是她的恩人。但对于整个乌拉那拉氏而言,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。

    恩仇交织,却不能奈太后何。这才是真正的敬畏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,海兰在里头,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,但如懿隐隐觉得不安。太后虽然主持着六宫事宜,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,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,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。

    所以越走进慈宁富,如懿心底的惴惴越重。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,迎出来的是福珈,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,只是如常平和道:“娘娘略坐坐。太后已经起身,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,皇帝又极尽孝养,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,以博太后一笑。诸如海棠、牡丹、玉兰、迎春等皆为上品,又有“玉堂富贵春”的好意头。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,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。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,永远花开不败。更兼夜露莹透,染上花花草革,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。

    如懿看了看院子里,除了花草芳菲,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,四下静静的,并无跪着什么人。如懿越发担心,低声问道:“姑姑,愉妃呢?”

    福珈笑吟吟垂着手道:“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,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,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。否则传了出去,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?”

    如懿猜不透太后的盘算,便跟着福珈进了暖阁坐下。福珈指着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:“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,娘娘没用上,已经凉了,奴婢叫人撤了,换些早膳点心吧。”

    如懿诧异,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:“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?”

    福珈笑道:“奴婢哪里能知道,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。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,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。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,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。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,不是么?”

    如懿暗暗咋舌,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,何况是太后自己。看着早膳上来,她索性定下神来,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,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。福珈在旁笑眯眯道:“太后临睡前嘱咐了,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,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。要是娘娘还吃得下,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。”

    如懿心头微微发沉,像是坠着什么重物一般,她依然含笑:“福珈姑姑,本宫已经吃饱了,哪怕太后要拉着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,本宫也有力气支撑。只是愉妃……”

    福珈如何不懂,笑道:“娘娘放心。太后罚跪便是罚跪,不会饿着愉妃娘娘的。愉妃娘娘若是能,跪着瞌睡也成。”

    如此回答,如懿亦只能缄默了。静候了一炷香时分,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,如同细雨潺潺。隔着一挂碎玉珠帘,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,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。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:“哀家就知道,愉妃罚跪,你迟早会来,因为这件事,少不得有你牵连。”

    如懿忙起身行礼,诚惶诚恐:“太后万福金安,富春康宁。”

    太后摆手道:“哀家有什么万福的?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,牵连了纯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。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,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。”

    如懿保持者恭谨的微笑:“太后的话,臣妾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太后看着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,笑着从福珈手中取过茶水漱口,然后慢慢舀着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:“不明白?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,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。怎么,纯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,如今她抱病不出,你一人独大,还有什么可说的么?不过幸好,纯贵妃子嗣众多。除了永璋不懂事,也罢,皇上本就不喜欢永璋,总还有永瑢和璟妍。儿女双全的人哪,总比哀家着样的有福气,更比你有福气。”

    如懿最听不得子嗣之事,心头倏然一刺,仿佛有利针猝不及,逼出细密的血珠。她极力撑着脸上的笑:“太后的福气,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。只是太后所言,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永璜和永璋。”

    太后搁下燕窝粥,摆手道:“福珈,这粥太淡了,替哀家去兑点牛乳。”

    福珈答应了一声,引着众宫女退下,唯余如懿与太后静静相对。

    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,随手撂下,转了冰冷脸色:“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,永璋便罢了,连你抚养过的永璜都可以下手。虎毒尚且不食子啊!”太后面色深郁,忽而一笑,“哀家忘记了,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?养子嘛,自然不必太上心的。”

    如懿纵然历练多年,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,只觉得满脸滚烫,抬起头道:“太后错了,此次的事,哪怕是臣妾算计了两位阿哥,却也顶多是让他们受一顿训斥而已。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。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,可以断绝两位阿哥的太子之路,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,都会觉得意外,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?”

    太后微眯了双眼,神色阴沉不定:“你是说,你与愉妃都无错,是皇帝责罚太重?”

    “臣妾不敢这样说。但太后心如明镜,皇上登基十二年,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。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,旁人只能顺从,不能违背。即便张廷玉和高斌这样的老臣都如是,何况旁人。”如懿目视太后,意味声长,“或许在皇上眼中’母子之恩’父子之情,夫妻之义,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!”

    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:“这是你自己的揣测,还是皇帝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如懿见太后不再动早膳,便盛了一碗牛骨髓汤,恭恭敬敬递到太后手边:“皇上天心难测,臣妾如何能得知,皇上更不会告诉臣妾什么。只是太后养育皇上多年,对皇上之事无不上心,难道会看不出来么?臣妾若真有什么算计,都也是落了‘正巧’二字罢了。若和愉妃有牵扯,那也是偶然。太后是知道的,愉妃生下永琪后就再不能承宠,她没必要争宠算计。”

    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,太后背着光宽坐榻上,衣裾在足下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。任凭身后是四月锦绣,花香弥漫的浮光万丈,她的面孔却似浸在阴翳之中,连着浑身的金珠玉视、朱罗灿绣,都成了冰冷的死色。太后打量着如懿的神色,片刻,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,慢慢啜饮:“你倒是越来越懂得看皇帝了。也算你识趣,自己认了算计永璜和永璋之事。愉妃跪了一晚上,都还不肯招了和你相关呢。”

    如懿望着太后,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,却还是道:“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。而且太后是过来人,遇见这样的事,自然明白,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,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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