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爱情与圈套-《风起陇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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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将这些东西扔完以后,黑影高举起双手,荀诩见状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不料黑影举着双手并没有朝前走,而是面朝着荀诩,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每一步走异常谨慎,却又坚定不移。

    荀诩忽然觉得有些不妙,他让身边的人立刻过去拿住他。

    于是四名士兵和一名靖安司的“道士”卷起袖子,对着黑影走过去。

    黑影虽然仍旧高举双手,后退的速度却又快了几分。

    荀诩见状,知道他必然是另有图谋,急命那五个人尽快上前。

    五个人脚步加快,在下一个瞬间却突然全蹲在地上,抱住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。

    黑影趁这个空隙猛地转过身去快跑,几步冲到了北墙的西侧尽头的悬崖边缘,毫不犹豫地纵身翻入那漆黑一片的险峻峭壁之下……

    “可恶!”

    荀诩这才反应过来,他气的大叫一声,一把抢过身边人的火把冲过去。

    可是已经太晚了。

    他冲到峭壁边缘,却只来得及看到眼前深不见底的深渊和谷底隐约传来的隆隆声,想来那是随魏国间谍一起掉下去的石头撞击岩壁的声音。

    荀诩悻悻离开峭壁边缘,回到北墙外侧,看到那五个人兀自坐在地上各自捂着脚呻吟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俯下身子一看,发现他们的脚板上各扎了一个四角扎马钉,这比一般的扎马钉要小,显然是特制来对付人类用的。

    刚才黑影故意装做缴械的样子将这些东西抛在地上的,是早就打算用它们来阻碍追兵行动。

    因为天黑光线差,荀诩他们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“你们先回屋子养伤。”

    荀诩怀着恼怒命令道,“其他人跟我去山崖下找尸体,现在!”

    “可是,这么晚了……”其中一名士兵想说什么,但他一接触到荀诩怒气冲冲的眼神,就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。

    荀诩事先对各种可能性都做了估计,唯独没有估计到这个间谍会跳崖自杀,他没想到这个人会绝到这种程度。

    “魏国居然有这么坚贞的间谍吗?”

    荀诩一边这样感慨着,一边带着二十个人连夜从半山腰走下山麓,然后转到山边另外一侧的峭壁底部去搜寻尸体。

    山路崎岖,搜索队光是走到那里就花了一半个时辰。

    峭壁底部是一大片宽阔的乱石堆,杂草丛生,在黑暗中搜索工作进展的相当艰苦。

    一直到了黎明时分,才有人在一处草窠中发现了一件沾了一些血迹的黑色布衣。

    “不会吧……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能活着?”

    荀诩抬头朝着峭壁顶上望去,那里似乎高不可及。

    这时候旁边一个士兵说:“我看这峭壁虽然陡峭,但还是有些缓坡,是不是他借着山势滚落下山,所以只是受伤而已?”

    “别说不靠谱的事情!”

    旁边一个人斥道,“这可能吗?

    这么陡的地方,只要哪块凸石没避开,他就死定了。”

    那士兵赶紧缩了缩脖子,怯懦地表示也只是随口一说。

    “可是,难道尸体自己会走?”

    第三个士兵提出疑问。

    荀诩没发表自己的看法,他只是皱着眉头仰望着峭壁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虽然从哪个角度看,从峭壁上滚下来都是必死无疑,但没有找到间谍的尸体却也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。

    难道真的有人可以从这么险要的地方滚落下来而不死的吗?

    荀诩没有穿越时空的眼光,他不会知道,三十四年以后,魏国将会有一位将军率领他的部队在阴平做了同样的事情,他们非但没有摔死,反而一直攻至成都,蜀汉因此而灭亡。

    “荀从事!”

    忽然一个士兵跑过来喊道,荀诩注意到他的手里捏的是一片布片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您看这个!这是在那件黑衣服里衬发现的。”

    士兵将布片递过去,荀诩接过去一看,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这布片上画的是一道简单的符令,荀诩认出来这个是天师保心符,是每一个五斗米教教徒缝在内衣衬里用来却邪防灾的。

    在那件黑衣服上发现这样的符令,其意义可以说是不言自明的……

    ……在五里以外的山坳之中,黄预和手下的教徒们赶着几辆大车悄无声息地朝山里走去。

    大车上搁着几个大笼子,昨天的野狼就是从这些笼子里放出去的。

    在最后一辆大车上还躺着一个人,这人身上盖着张席子,面色苍白,仿佛刚刚遭逢了一场大难一样。

    黄预吩咐了领头的车夫几句,然后登上最后一辆马车,关切地拿出一个盛满水的皮囊送到那人唇边。

    “糜先生,糜先生,你可好些了吗?”

    糜冲睁开眼睛,抬起右手对黄预做了一个无事的手势。

    他虽然受了一点伤,但神智仍旧十分清醒。

    昨天晚上他从峭壁上滚落下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置于死地而后生。

    那段山壁虽然陡峭,坡势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陡,凸起的岩角和枯树相当多。

    糜冲掉落了十几丈后,挣扎着用双手抠住了一块石头,勉强阻住了落势。

    荀诩听到的隆隆声,其实是他故意踢下山去的石子。

    等荀诩离开悬崖边缘以后,糜冲调整了一下姿势,攀着树枝与石头一点一点朝谷底降下去。

    他知道荀诩一定会前往谷底查看,于是动作不得不加快。

    距离地面大约还有十丈的时候,糜冲实在支持不住,手中一松,整个人直直摔到了地面上。

    所幸落下去的地点是个草窠,比较柔软,没有要了他的命--尽管如此,糜冲的腰部仍旧被尖利的石块划伤,鲜血浸透了他的黑衣。

    糜冲没有做任何停留,他忍住伤痛,大概判别了一下方位,把碍事的衣服脱掉,踉跄着朝事先约定好的接头地点走去。

    当他见到黄预的时候,身体差不多已经到达极限了。

    又惊又佩的黄预赶紧将他扶上车,然后催着马车离开。

    黄预看糜冲精神无恙,替他稍微号了一下脉,将皮囊留在他的身边,重新坐回到打头的马车上去。

    车夫问道:“糜先生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精神很好哩。”

    黄预长舒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糜先生还真是不得了,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居然都安然无恙。”

    车夫觉得很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黄预严肃地点了点头,将手放到胸口,他的衣服里衬也有一片天师保命符:“这是张天师在天之灵保佑啊。

    吉兆,看来我们的计划和理想一定会成功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那份图纸不是还没得到吗?”

    “这只不过是个小挫折罢了。”

    黄预的语气里充满了信任与自信,“糜先生最终一定会成功的。

    他是个天才,而天师站在我们这边。”

    黄预的预言糜冲并没有听见,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车上凝望着碧蓝的天空,眼神中流泻着难以名状的思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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