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部秦岭的忠诚第一章洪流与危机-《风起陇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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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么颖川的户籍没有他的名字也不足为怪。

    “那么有可能查到他在颖川的族人亲戚么?”

    郭刚皱起眉头问道。

    老书吏面露难色:“户籍名册上只记录本家属户,如果想查找族人之间的联系,那还得去各家去查家谱。

    如果不知道具体人家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许昌一共有六千户人,其中陈姓户籍一共有七百户,虽然其中九成源流都来自于齐田轸,但演至今日已经分化成二十几个分支。

    如果将这些族谱拿来一一查验,那工作量将会大到不可想象。

    “天下平靖才不过十几年,户籍流离也是在所难免,郭大人也不必这么失望嘛。”

    韩升一脸轻松地劝道,郭刚扳扳自己的指关节,沉吟了一下,简单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:“那我们就一家一家查下来好了。”

    韩升以为这是一个玩笑,于是哈哈大笑起来,一直到他看到那个人的表情,才知道他是认真的。

    从一月二十一日开始,郭刚与韩升开始了调查许昌陈氏族谱的漫长历程。

    他们携带着太守府的公文前往每一个负责保存本家族谱的人家,要求家长开放族谱,然后大海捞针般地一代一代地查下来。

    户籍名册里只记载了黄初以后生活在许昌的人口,若要想知道陈恭以前是否在颖川居住,唯一可靠的记录就唯有族谱了。

    有的人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郭刚的要求;而有的人家则对外人查阅族谱十分抗拒,有的大户人家还十分傲慢地要求郭刚在祠堂前向祖先告罪,才准许他浏览族谱。

    甚至有一户陈姓不允许在存放族谱的屋子里点火烛,又不允许把族谱带出屋子去,郭刚只能在黑暗中拼命瞪着眼睛才能看清黄纸上的蝇头小楷,一天下来眼睛疼得流泪不止。

    这种艰苦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十天。

    一直到二月二日,调查才初步有了头绪。

    在一个名叫陈芳的许昌医师家的族谱中,郭刚发现其中有了记载。

    根据这份族谱,陈芳的祖父叫陈东,陈东生有三子,大儿子是陈芳的父亲陈耀;次子陈襄,早卒;第三个儿子名字就叫做陈纪,陈纪的下面则赫然写着陈恭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陈恭或陈纪,这两个人你可曾见过吗?”

    郭刚指着这个记载问陈芳。

    这名医师回忆了一阵,回答说自他父亲那辈开始,就与其他兄弟分家,据说还为此大吵过一架,所以两家并不经常来往。

    他只是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次陈纪和他的堂兄弟陈恭,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印象了。

    “你听说过他们在建安二十五年前往陇西的事吗?”

    “听说过,不过也只限于知道这件事罢了。

    后来据说他们遭了山贼袭击,全死了。”

    这名医师茫然的表情表明他对陈纪一系的变迁漠不关心。

    目前为止,这与陈恭本人提供的履历完全符合。

    “那么陈纪在许昌居住时的住所你知道么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在城西的老屋吧,我爷爷陈东去世的时候,我父亲分得的是这间宅第,而城西的祖屋则给了我三叔。”

    陈芳给郭刚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,不过他说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那间老屋了,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。

    郭刚和韩升从陈芳家出来,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城西。

    根据陈芳的地图,这间老屋是在城西郊外一个叫泽丘的村子,大约半个时辰路程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典型中原特色的小村落,大多是土房,放眼望过去一片土黄色,黄土街道高低不平,遍地都是土坑与牲畜的粪便。

    在村子的入口处还有战乱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个小型坞堡,算是村子里最醒目的建筑了。

    两个人进了村子之后,首先找到了村中的里长。

    里长听过郭刚说明来意以后,眯起了眼睛,指指远处一棵大树,道:“陈家祖屋就是在那里,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人家。”

    目前居住在这里的是一户赵姓人家,户主叫赵黑,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。

    郭刚找上门的时候,他正在喂猪。

    一看到里长陪着两个面色严峻的陌生人进了自家大门,赵黑吓得有点不知所措,两只手不知该搁到哪里好,脸色煞白。

    “老赵,别害怕,这两位大人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里长安慰他道。

    赵黑这才稍微放松了点。

    郭刚左右环顾了一下,这间祖屋除了面积大一点,房顶多铺了一层茅草以外,与普通的平民土房无异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?”

    “大约是黄初二年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是经谁的手买下这间房子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呃……是县里分配的。”

    赵黑紧张地回答。

    郭刚露出疑惑的表情,里长看了一眼韩升,把郭刚拉到一旁小声说道:“是这样,黄初元年文帝陛下登基的时候,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,死了不少人。

    因为文帝陛下新登基,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情上报,于是太守府就从并州招募了一些流民过来安置,以补齐户籍差额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说,现在这里的人,都是黄初元年那场瘟疫以后才迁移来的喽?”

    郭刚有些失望地问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吧,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在这之前,这间屋子是谁居住的?”

    里长摇摇头回答:“不知道……”这时赵黑胆怯地把手举了起来,郭刚示意他说话,赵黑说:“我想起一个人来,他大概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黄初之前就住在这里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?”

    “乔老。”

    乔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,须发皆白,是那一场席卷整个泽丘村的瘟疫中唯一的幸存者。

    他的家人全部都死于瘟疫,县里安置他到村东墓地里去看坟。

    这个茕茕孑立的老头平时很少跟村子里的新移民来往,只有赵黑见他可怜,经常给他送去一些食物和衣服。

    郭刚、韩升、里长在赵黑的带领下赶到村子东头的墓地,远远看到一个披着破烂羊皮袄的老头蹲在墓地边缘的一块大石上,手里拿着根竹竿晃动,竹竿的顶端是三色的招魂彩带。

    众人走到跟前,老人仍旧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赵黑走到乔老边上,趴到老人耳朵边大喊了几声,乔老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,两只眼睛浑浊不堪。

    “你问问他,是否还记得居住在陈氏祖屋里的陈纪、陈恭父子俩?”

    郭刚吩咐赵黑,赵黑又趴到老人耳边喊了几声。

    老人含含糊糊嘟哝出几句话来。

    “他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韩升急切地问。

    “他说好像记得。”

    赵黑的话模棱两可,郭刚焦躁地让他叫乔老好好想想。

    乔老沉默了半天,忽然喉咙里呼噜呼噜,“啐”的一声,一口浓痰直直飞到对面的墓碑上面,嘴里咕哝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他说那个陈纪还欠他两吊钱零七个钱。”

    赵黑说。

    郭刚焦躁地问:“其他还能想起来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乔老的记忆很零散,他对于一些细节记得相当清晰,对于其他一些细节则似乎完全忘记了。

    赵黑又问了他几次,他回答的不是很含糊,就是特别清楚却毫无用处。

    郭刚看起来非常失望,他挥挥手,表示差不多可以离开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乔老又吐出一口痰,嘴里汹汹地骂了一句。

    赵黑侧耳去听,然后抬头对郭刚说:“乔老说,陈家的生姜子烧过他的棉衣,足烧了三个大洞。”

    郭刚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“什么?

    生姜子?

   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韩升在一旁连忙给他解释道:“这是鄙州的风俗,妇女怀孕的时候若是吃了生姜,便会生出六指;吃了野兔肉,便会生出豁唇。

    所以民间管六指的小孩子叫做生姜子。”

    “赵黑,你再问问他,陈家的孩子,是否确实是六指。”

    赵黑赶紧又俯下身子去问,这一次乔老的答复非常坚定,并补充说是长在右手,接着开始数落这个生姜子捉弄他的恶行。

    郭刚没有再听这些絮絮叨叨,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饼递给赵黑,让他好好给这个老人送终,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

    陇西那位“陈恭”的右手是正常的五指,而且没有任何伤痕。

    现在郭刚要做的事只有一件,那就是尽快返回陇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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