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:风雨来-《梦华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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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顾千帆看到赵盼儿时,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,但那份惊喜很快就被担心取代:“不是叫你别跟过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以前那么多危险都一起过来了,难道还差这一回?”赵盼儿本还不以为意,看着地上的尸体,她倒吸了一口冷气,可她分明记得顾千帆上次已经抓住了帽妖,“帽妖不是已经被你……”

    顾千帆看着血色一般残阳,心事沉沉地摇摇头:“这一次的伤口,和上一次的不同。东京,只怕又要乱云丛生了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不寒而栗地问:“难道还有别的人想借帽妖名义作乱?”

    顾千帆做了个噤声手势,谨慎地说:“今天帽妖既然出现在茶汤巷,那你们也一定要小心。茶坊今日休沐还好说,明日估计来听琵琶的人不会少……”

    赵盼儿不想让顾千帆为自己分心,忙道:“我已经临时雇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了,也会随时留意!”

    浓浓夜色的笼罩下,一身便装的齐牧面色沉静,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殿前司崔指挥。偌大的齐府中,仅有最简单的几样家具以及几幅字画,宛若雪洞的布置处处彰显着清流的廉洁朴素。

    在齐牧不怒自威的注视下,崔指挥已经冷汗淋漓——他最初连同柯政的其他弟子设计帽妖对付萧钦言,不过是为了替姐姐和老师报仇,事实上,他的姐姐就是钱塘案郑青田的夫人。可后来此事被齐牧知晓,齐牧便将此事嫁祸到安国公身上,以求在伤到萧钦言时洗脱清流的干系,同时让官家心生警惕,速立太子早定国本。齐牧认为,只要太子一旦监国,自然就没了妇人干政的余地,冰山一倒,萧钦言这样的后党自然就失势了。

    然而,这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,却在最后一晚出了纰漏。

    “此事必有蹊跷!”崔指挥竭力分辩道,“人犯明明还好端端地待在大牢中,怎会又出现在东京闹市上?而且,偏偏就在下官准备把帽妖案送到御前的前一天!”

    齐牧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审视着崔指挥:“你在怀疑什么?”

    崔指挥脑中宛若糨糊,慌乱地推脱道:“是皇城司干的,是顾千帆,他没听您的,他怕我们抢功……”

    齐牧对顾千帆骨子里的傲气非常了解,断然否决道:“顾千帆既然肯把人犯交给你,就不会再干这种事!”

    崔指挥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另一丝灵感:“那就是雷敬!上次我找顾千帆要人,这阉货就没怎么帮忙。今天御史台又按您的吩咐,已经弹劾安国公骄奢逾制。这家伙鼻子最灵,虽然收了我们不少贿赂,可最爱两面三刀,万一安国公又收买了他,再生造出一个帽妖来替自己脱罪呢?”

    齐牧眼神一凛,觉得雷敬还真有可能反咬他们一口:“他敢?你去重新安排供词和证据,到时候告诉官家,就说最初指使人犯假扮帽妖的,就是皇城司。”

    崔指挥迟疑道:“那雷敬万一把事情都推给顾千帆呢?”

    齐牧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:“雷敬也好,顾千帆也好,不都是皇城司的人吗?敢坏了我催请官家早立太子的大计,就别怪我狠心!”

    天边一道闪电闪过,将齐牧的脸照得雪白,宛如夜行的鬼魅。

    同样的闪电也划过了西京的天际,裹着披风的欧阳旭和道童狼狈地滚下驴子,冒着倾盆的大雨连奔带跑地奔进驿馆。

    欧阳旭抹着一脸的泥水,对满脸写着不耐烦的驿丞吩咐道:“快去弄些姜汤过来!”

    驿丞屁股都没抬一下,打了个呵欠道:“对不住,姜刚用完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冻得牙齿打战,有些口齿不清地说:“那就随便弄碗热的汤,再来一盆子肉,几个饼。”

    驿丞想都没想就答:“不好意思,那些也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终于觉出一丝不对:“你在故意消遣我?”

    “下官哪敢?您不在的时候,灵州那边来朝贡的使者来了好几十个,他们要吃要喝的,一点东西都没剩下。哦对了,他们人太多,硬生生把您的房间也给占了。”驿丞讲起话来油腔滑调,一点都不尊重人,他随手一指角落里的行李,“您的行李在那。要不,您今晚另找一家客栈?”

    欧阳旭声音发颤:“大胆!驿馆是朝廷开的,我又是来西京公干的朝廷命官,你想赶我走?”

    驿丞忙摆摆手,阴阳怪气地说:“下官不敢得罪您,可更不敢得罪朝贡的使者啊。您要实在不想换地方,要不就在外头将就一晚?”

    欧阳旭顺着驿丞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堂中的春凳,他的面目因为寒冷和极怒狰狞起来:“你等着!我要写奏章参你!你等着!”

    驿丞理也没理他,就堆笑着给坐在角落的客人添起热茶来,欧阳旭只能愤愤地同道童离开客栈。角落里的客人拉下斗笠,正是高家的亲随高福。

    高福塞给驿丞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后便起身离开,坐上早已候在外面的马车,朝欧阳旭离开的方向追去。

    欧阳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滂沱的大雨中,手中的油伞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,几乎起不到任何挡雨的作用。道童艰难地牵着两头驮着行李的驴子艰难地跟在欧阳旭身后,每走一步都会陷入泥泞中。

    不知问了多少家客栈,欧阳旭都无功而返,随着希望的一次次落空,欧阳旭的情绪彻底崩溃,最后,直接与一店家推搡起来:“不可能,你们在骗我!怎么会一间房都没有了!”

    道童夹在欧阳旭与店家之间,手忙脚乱的劝架,然而客栈的几个小二一拥而上,将欧阳旭和道童一并摔出门外,重重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。

    道童扶起鼻青脸肿的欧阳旭,担心地问:“您没受伤吧?”

    欧阳旭奋力爬起,原本英俊的五官已经气得扭曲一团:“走,我要去府衙告他们,这帮刁民……”欧阳旭话没说完,却因站立不稳,又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道童忙上前搀扶:“使尊你冷静一点!”

    可欧阳旭仍旧狂乱地想挣开他,最终,同样又累又冷的道童实在不想再跟着欧阳旭乱折腾,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:“你去了也没用!现在这样子,连我都知道你肯定是得罪人了!有人在故意折腾你,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?”

    闪电再度亮起,欧阳旭如五雷轰顶,喃喃道:“是谁?会是谁?”

    “前面有一座三清观,先进去避雨再说!”道童一手拉着昏昏然的欧阳旭,一手拉着驴子,艰难地走在雨雾中。

    残破的道观内,道童正凑近好不容易才生起的火烤身上的衣服。欧阳旭则缩在一边稻草堆上,仍在神经质地嘀咕着:“难道是高家……还是赵盼儿……不可能,不对……”

    道童正要给欧阳旭递碗热水,却突然被墙上的巨大阴影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碗,回过头,却见高福带着几名人高马大的亲随闯入道观。

    道童掉头就往观外奔去。欧阳旭也惊吓地站了起来:“你们是谁?”

    高福一把叉住欧阳旭的脖子,又一拳击在他的肚腹上,欧阳旭痛呼倒地,在雷声的掩盖下,他的惨叫声分外模糊。

    高福冷笑一声:“继续叫,特意找这儿动手,图的就是清静。”他转头对其他手下吩咐道:“搜!”

    欧阳旭见那群人正在翻看自己的行李,以为自己遇到了山匪,虚弱地哀求道:“你们别伤我性命,我、我是朝廷命官,今科进士……”

    高福一脚踢在他腿间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又是一声哀嚎,他又痛又怕,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满腔抱负尚未实现,决不能命丧此处。

    “找到了!”一名手下激动地将一束用红绢包裹的书信递给高福,里面是一封封书信,上款写着“旭郎亲启”,下款写着“慧娘字”,还有一枚玉佩。

    欧阳旭恍然大悟道:“你们是高家的人!”

    “真聪明,不愧是探花郎。”高福把欧阳旭按在箱笼上,将纸笔塞进他手中,“写退婚书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写的!”欧阳旭拼命挣扎,却根本挣不脱高福的控制。

    高福直接将几个耳光打了过去,威胁道:“你可以不写,明儿就会有紫极宫醮告副使欧阳旭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出来。反正读书人身子弱,淋场雨犯了急症,也是常有的事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被打得满嘴是血、两眼发直,只能道:“我写,我写就是!”

    雷电交加之下,欧阳旭颤抖着写完退婚书,拿出了自己私印,却四处找不到印泥。

    高福粗暴地抢过印章,往欧阳旭脸上还没干的血上一蘸,印在了退婚书上。高福满意地检查着写好的退婚书,这才让手下放开了欧阳旭。

    欧阳旭好不容易挣得自由,恨恨地看着高家众人,咒道:“你们今日如此对我,以后一定会后悔!等慧娘知道了此事……”

    高福讥讽地打断欧阳旭:“哟,敢情您还在发春秋大梦啊?以为是我家主人棒打鸳鸯?告诉你吧,这次吩咐我一定要拿回退婚书的,正是我们姑娘自个儿。”

    “你,你胡说!”欧阳旭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。

    高福欣赏着欧阳旭震惊的表情,快意地说:“我们姑娘已经和赵娘子成了好朋友,你之前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,她全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神经质地笑了笑,摇头道:“不可能,以她心狠手辣的性子,怎么还会让赵盼儿活着!”

    高福闻言勃然大怒:“居然敢侮辱我们家姑娘!”他手起腿落,对欧阳旭又是一阵殴打,欧阳旭不久便奄奄一息。

    “记住了,高家与你再无瓜葛,今晚的事,要是你胆敢再向外头提到一个字——”高福冷笑起来,闪电之中,那笑容万分恐怖,“就算高家愿意放过你,皇城司也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听到“皇城司”三字,惊恐之下竟突然力气大涨,强行抬起半个身子问:“这件事怎么会和皇城司相关?难道官家,官家也知道我毁婚的事了?”

    高福冷哼一声:“官家要是知道了,你这会儿早流配崖州了。”

    欧阳旭这才松了一口气,再度软倒在地。

    高福对欧阳旭的反应很是满意,他刚才故意把话只说了一半,见欧阳旭放松下来,又补充道:“不过赵娘子她,很快就要嫁给皇城司的顾使尊做夫人啦!”说完,就哈哈大笑着离去。

    欧阳旭惊怒交加,在地上爬行:“等等,别走,告诉我怎么回事?赵盼儿怎么又要嫁人了?”

    躲在角落中的道童跑了出来,想要扶起欧阳旭。

    欧阳旭挥开道童,用力在地上爬着,声音越来越小:“别走,你们别走……”然而,高家人早就消失在风雨之中。

    一场大雨过后,东京的天气又比之前更热了几分。一大早,茶坊院外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,全凭几个壮汉维持着秩序。

    葛招娣张开双臂,挡在院门外大喊:“别挤,别挤啦!”

    体胖的浊石先生已经挤得满头大汗:“我也不想挤啊!可你能保证我们这些老客今天能听到宋娘子的琵琶吗?”

    众文士应和道:“就是,我们都排了一上午了!”

    葛招娣好不容易才压过众人的声音:“可茶坊就这么一点大,里头早就坐满了!”

    浊石先生扇着头上的汗:“难道不能像以前那样在院子里加演一场吗?”

    眼看院外的客人们不肯散去,赵盼儿只能去雅室同宋引章商量能不能临时加演一场,没想到她还没开口,就被宋引章抢先拒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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